“你这孩子，傻呀？就因为你还有弟弟妹妹，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，多争取点，以后你们结婚了，还能管家里要钱么？再说了，现在就是这样的风俗，哪家不是“一动一静外加万紫千红一片绿”的呢？你咋好意思和你弟弟妹妹争？我可得为你们尽可能地多争取点……”

谁也闹不清老海中了哪门子邪，就挑中了现在的这个其貌不扬的嫂子。老海哥是我们村这一辈小伙子的颜值担当，长得双眼叠皮，人高马大，算是我们村里的唐国强了。嫂子比老海矮了足足20厘米，长相也不出众，就是眼睛会说话，水灵灵的透着精干。

嫁过来之后，嫂子就成了这个家庭里里外外的“一把手”。从锅上到地里，嫂子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，很能干，也很利索。三年生了两胎，一儿一女，家里家外的全是嫂子操持。老海倒是很享受，落得个逍遥自在。

日子就这样被孩子们催着过得飞快，前年，儿子娶了亲。女儿秀秀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。

秀秀的对象是她大学同学，叫傅强，老家邻县的，两个人有很好的感情基础。毕业之后，女儿就盘算着要男朋友来家里“过过堂”，让爸妈相看相看，早点确定了，就可以一同出去打工，互相照应着，也省得爸妈操心，自己孤单。

放暑假的时候，秀秀就和妈妈透了口风，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，是从一大片同学中挑选出来的，很中意。嫂子就说：“那好啊，你把他带来，让妈妈过过眼，我可得为我闺女一辈子的幸福把好关！”

六月底的一天，秀秀的男友来到了家。小伙子的确很亮眼，颀长的身材，留着板寸头，白皙的脸庞上架着黑框眼镜，文文气气的，很耐看。衣着不怎么板正，但很是整洁，见人笑眯眯的，礼数很周全。见面礼中规中矩的，倒是给嫂子带了一件很上档次的碎花衬衫，款式大方，也很合体。嫂子一见，暗自中意，就笑得灿烂。

秀秀一看这情况，知道妈妈也很属意，就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妥妥地放到了肚子里，忙里忙外的帮着妈妈招待男友了。

因为秀秀提前有预告，饭菜很快就上了桌。嫂子准备的很丰盛，又找了几个本家长辈作陪。席间傅强抿几口啤酒，也没有特别局促。老海哥高兴，多喝了几杯，饭后就躺倒卧室里打呼噜去了。

 其他客人走后，嫂子才真正亮出了她女主角的身份。除了身高体重这些显而易见的硬件不需她审核之外，嫂子的问题那叫一个不厌其详！父母的脾气性格啊，弟弟妹妹的生活习好啊，家庭的收入来源啊，今后工作生活的打算啊，会不会做饭，打不打麻将……

夏季的午后，最恼人的就是聒噪的蝉鸣了！加之准岳母迫击炮一般连环拷问的精准打击，小伙子早已大汗淋漓了。傅强眼力界倒是很活，实在招架不住，就借口啤酒撑人，跑到厕所享受清静去了。

秀秀对母亲公安审案一般的做派很是不满，但慑于从小到大所感受到的母后威仪，并不敢明确表现出她的气恼，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来来回回地在母亲和男友之间跳荡，眼神里不断转换着不满和体贴。看到男友嫌犯一般的逃离，秀秀就想跟着出去，给男友一些安慰。

“坐那儿！”嫂子的声音不大，但很有威慑力。秀秀只好悻悻地坐下。“妈妈还不是为你好，不问清情况怎么舍得把你交给他？乖乖地一边呆着，听我的！”

秀秀嗔怪着说：“你都把人家问的坐不住了，还没问完么？”又觉得语气不够柔软，怕妈妈反感，便又扯着妈妈的胳膊，撒着娇地说：“好了吧，妈咪，一会他还要坐车回去呢——”

嫂子原本也挺满意的，就对女儿说：“这孩子不错，妈妈也很满意。邻县几十里路，也不耽误啥，再聊一会，就让他回去了。”秀秀听妈妈这么一说，也就不再说什么，出去把男友叫了回来，暗示他考察基本过关，不用紧张了。

傅强再度回到客厅的时候，嫂子也就笑脸相迎了。

“傅强啊，这谈对象是你们自己的事，大人哪有不盼着儿女好的？只要你们真心相处，家长当然支持了。今天你来了，我们也见了面，对你印象不错，我们这边就算是认可你们了。回去和你爸妈说说，确定个日子，我们和秀秀也到你家去看看，见见你父母。他们要是也没什么意见，咱这亲事就没啥变故了。”嫂子的话说得入情入理，滴水不漏，其实她私下心里早就装满了小九九，岂是未涉世事的俩单纯孩子可以摸得透的？

傅强也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，就说：“阿姨放心吧，我回去和我爸妈说说，争取早点请你们过去。”

临走的时候，嫂子又给傅强封了个2888元的红包，高高兴兴地把他送出了村口。

大概过了一周时间，秀秀说傅强家安排好了，定在七月七日，请咱们一家过去。嫂子让老海准备好礼物，自己私下里准备好要求。日子到了，就带上女儿出发了。

几十里的路程，老海和秀秀一路上说说笑笑的，看路边花草，葱葱郁郁，蝶飞蜂舞，心情很是爽快。嫂子则一会翻翻女儿，一会儿瞪瞪老海，怎么看都觉得这爷俩像是一对憨包，胸无城府的傻劲，还真是不枉父女。

到了目的地，傅强早就等在了路边。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，就赶紧跑过来，笑脸相迎，一手接过礼物，头前带路，领着一行人回家。

嫂子走在几个人的最后，一边走，一边以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傅强所在的村庄。村里也有一些三层楼房，但平房还在多数。村里人估计也知道今天傅家相媳妇，不时有一些闲人探头探脑的观望。

傅家住在村子的东头，是一个整洁的小院，四间大平房，另有偏房和过道，典型的农家四合院的布局。傅爸傅妈脸上堆满了笑容，热情地把老海一家人让到堂屋，敬烟上茶，甚是殷勤。傅强的弟弟妹妹也迎着，叔叔阿姨地叫得亲切，一一打了招呼。

按照农村的习俗，傅家少不得也找了几个本家陪着，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，大家一边推杯换盏的劝酒，一边天南海北的聊天，气氛很是融洽。满桌子的男男女女，大概只有嫂子还保持着警醒的头脑。

嫂子不喝酒，很得体地夹菜盛汤，眼睛却在一刻不停地搜寻。看到傅强家里的摆设，心下似乎渐渐有了一些失落——傅家也就是一般的农村家庭，说不上贫穷，但也肯定不富裕。他家还有弟弟妹妹，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，所以关于彩礼的事，关于两个孩子以后安家的事，待会吃完饭，都得和傅家敲定个踏踏实实！嫂子一边吃饭，一边暗自思忖着……

秀秀这时候是不坐客厅里吃饭的，热恋中的男女才不愿意耗费这宝贵光阴呢，早就被傅强扯着，不知道跑到哪里享受属于他们自己的时光去了。

陪客的亲戚们都很知趣，吃完饭就陆陆续续地撤离了，傅家就只剩下双方的老人，正式开始谈论儿女的婚姻大事了，嫂子自然是“谈判”的主角。

“两个孩子在大学里都已经相处很长时间了，他们感情很好，我们当家长的当然也很高兴。今天到这儿来，也就是走走这个过场。咱们做老人的，谁不希望小孩过得开开心心，快快乐乐呢？按说呢，小孩满意，咱就支持，但是有些事情咱还是得先过过话，省得以后生出什么枝节来，到那时候就都不好看了。”

“咱农村有农村的规矩，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，别人怎么办咱就怎么办吧。小孩也都大学毕业，马上就要出去工作了，确定是亲戚（结成亲家），咱就及早预备着给他们操办操办。也好让他们一起出去闯荡。他们在外互相照应着，我们也都放心些……”

傅强的爸妈频频点头，表示很赞赏嫂子的意见。

嫂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，接着往下说。

“咱都是农村人，不明确下来，我可不能让好好的大姑娘跟着你儿子出去，那样咱们大人面子上过不去，名声也不好听……”

“按照正常的情况，应该找个媒人从中间说合说合，可我们距离这么远，也不容易找到两家都熟识的，我看就不用兜圈子了，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，把该说的事情说说清楚……”

“嫂子，那就请你就先说说，我们这边尽量依着。”傅强的妈妈很拙朴，就附和着嫂子。两个爸爸倒是只管抽烟喝水，好像这些事与他们无关似的。

嫂子的声音很清亮，说话的语速也很快。“既然这么说，我也就不掖着藏着了。按照我们那儿的规矩呢，你们得先正正式式地到我们家行礼提亲，就等于向邻里们告知一下，我们的亲事就算定下来了。提亲的时候不用很复杂，烟酒糖茶的你们看着备办，花个万儿八千的就算了。东西我们只留一半，剩下的你们还带回来，就是图个排场。我们家虽不是大户，但也不能太寒酸，不然面子上都不亮堂……”

“眼看着就快到八月节了，正好你们准备准备，就算走头趟亲戚（农村孩子确定亲事之后，第一次正式备礼认亲）了，过节的时候就不用再去了。小孩都在上学，不容易，能省点就省点吧。”

傅强的妈妈听嫂子这么一说，张了张口，没说什么。但心里头却犯起了嘀咕——“万儿八千”？走一趟亲戚能花这么多钱哪？我们这儿也用不着这么多呀？

可又不好明言，就对嫂子说：“嫂子说的在理，我们就定在中秋节前吧，咱不能负了孩子们的心意。我们这个家庭，就靠着几亩地，我和他爸有时候打点零工，挣几个零花钱。为了小孩，我们尽力吧，谁不愿意把粉搽在脸上呢。”

这时候，傅强和秀秀刚好从外面进来，嫂子觉得男方家也没表示反对的意见，就没有再说下去。再说，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，说得那么直接露骨。嫂子顿了顿，就催促着老海说，咱们就早点回去吧，一会还得赶车呢。

傅强的爸妈把他们送到大路旁，又给秀秀塞了个12888元的大红包。嫂子就像打了个大胜仗，喜滋滋地带着他们回来了。

送礼认亲的场面很是排场，傅强家的礼物也很风光，一切都很顺遂，之后一对小恋人就一起出去打工去了。

临近春节的时候，俩孩子打工回来了，傅强直接把秀秀送回了家。嫂子很高兴，好吃好喝地招待。傅强似乎也自认成了嫂子家的一员了，爸爸妈妈地叫的顺口，全无上次来家里时的生分了。

送别的时候，嫂子神秘兮兮地把傅强拉到一边，悄悄地对他说：“傅强啊，你回去和你爸妈说说，就说我说的，趁着年关喜庆，让你妈准备一下彩礼，房子车子的，该备办就备办了，房子至少得在县城买，车子你们自己看着挑。等备办齐了，你们就及早把婚事办了吧？”

傅强听嫂子这么说，心里一愣怔。就对嫂子说：“妈，我家经济不好，我上学也花了不少钱。我是老大，弟妹都还在上学，恐怕没有能力满足这么多的条件。我回去和我爸妈说说看，尽量准备吧。”

“你这孩子，傻呀？就因为你还有弟弟妹妹，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，多争取点，以后你们结婚了，还能管家里要钱么？再说了，现在就是这样的风俗，哪家不是“一动一静外加万紫千红一片绿”的呢？你咋好意思和你弟弟妹妹争？我可得为你们尽可能地多争取点……”

傅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就说：“妈，你回去吧，让秀秀送送我就好了”。

“听话啊，乖孩子！你可得把我说的话放心里，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——”嫂子再三安排了，就转头回家去了。

秀秀和傅强一路走着，两个人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平日里那些软绵绵的情话，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，一路上都闷郁郁的。送到了路口，傅强就说：“秀秀，你也回去吧，等我回家看看情况，就给你打电话。”

秀秀眼睛里似乎有了泪水，抓着傅强不愿撒手。将头埋在傅强的胸前，柔柔地对傅强说：“别太为难爸妈了，我们一起努力，会有好日子的。只是不知道我妈妈到底怎么想的，我也不敢违拗她。但不管情况如何，我们谁都不许泄气……”

傅强坚定地点了点头，坐上车走了。秀秀也不愿意回去，她不想和妈妈说起彩礼的事，妈妈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，她心里受不了。秀秀深知妈妈的脾气，也了解傅强家的情况，所以心里还是很为这件事忧虑。

傅强都回家好几天了，也没给秀秀反馈消息。秀秀就在心里埋怨嫂子，给傅强提了那么多的要求，揣测他一定会在家里很为难，就偷偷地和爸爸说妈妈的坏话。老海也觉得无奈，一辈子都是嫂子说了算，只是心疼女儿，陪着秀秀一起叹气。

眼看就到除夕了，还没有傅强的消息。秀秀就想去傅家看看，可是嫂子坚决不同意。中午吃饭的时候，秀秀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，饭也没有胃口吃。

嫂子敲了敲秀秀的房门，大声训斥着说:“甩脸子给谁看呢，把你们养活大了是吧？别什么事都挑我的理，我这么做图的是啥啊？你不吃饭，我也不吃了，你爸也不许吃，全家一块饿着！”

秀秀躲在房间里流眼泪，也不敢和嫂子顶嘴。一会儿觉得这么着也不好，就打开了房门，对妈妈说，你们吃吧，我真的不饿。嫂子就拉着秀秀的手，泪眼婆娑地说：“闺女啊，你也别觉得妈妈不通情理，你想想，现在哪家不是这样？前年你哥结婚，买房子买车，你妈不是被逼的发疯？东拼西凑的，求爷爷告奶奶，到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！妈妈现在做这个恶人，也是被逼无奈啊。到时候你出嫁我们不得办得风风光光的？你妈也不打算从你的彩礼里腾下多少钱来，除了还你哥哥娶亲的亏空，其余的全都给你们，我们两个大人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养老，留你们的钱干什么？再说了，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，你妈一辈子争囊傲气的，啥事咱也不落人后。我闺女长得俊俏，又是大学生，咱凭啥比别人办得差啊？你不理解妈妈，和我怄气，我不怪你，但是不这么办，你妈坚决不答应……”

秀秀低着头，一语不发，心如乱麻。只是任泪水默默地流，为傅强，也为自己。

春节过后，傅强没有按照农村的规矩来走亲戚，秀秀也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。老海依旧六事不问的，吃吃喝喝的过日子。

年初六的时候，村里有人办喜事，鞭炮、唢呐可着劲儿地放肆。嫂子就叫秀秀一起去吃席，想顺带让秀秀看看现在村里办婚事的场面。秀秀说你和我爸去吧，我不习惯那么多人的场合，我自己在家里做点吃的就好了。

老海和嫂子出门的时候，秀秀从屋里跑出来，叫了一声“爸——”，老海回头问，“有事么？”秀秀就说：“没事，你们去吧。”嫂子就说：“这孩子，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……”

嫂子吃完席面回到家，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，就感觉很纳闷，秀秀不是在家么？打开门，看到秀秀房间的衣柜也是四门大开，行李箱也不见了。

客厅的方桌上有秀秀写给爸妈的一封信。

“秀秀——秀秀——”，嫂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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