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刚走出探监的大门，他的“副厅长”上司大人就大喊，报告政府，我要举报人！他把他行贿的事向警官检举了。警官问他，那审讯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检举？他说，当时没想起来他,让我想起了他。他被抓了，也被判了刑。同“副厅长”住在了同一监狱。

窗外的雪带着哨声飞扬，那不是天上飞落的疾雪，是带刺的寒风卷起的冰雪。他自从被关进这个几平米的地方，几十天来，他感觉窗外的飞雪狂风，似乎每时每刻吹打在他的肉体和灵魂上，还有那审讯人员软硬审问也好似吹打在他肉体和灵魂上的冰雪，使他的内心一天比一天沮丧，一天比一天寒冷，窗外的寒风飞雪与室内的空气一样寒冷，甚至室内的空气还要比刺骨的风雪还要冷百倍。尽管房子温暖如春，他感到他的身体在发抖，实则是心在发抖。

看见风雪中一只乌鸦摇摇摆摆地落在窗外树上，突然又从树上沉沉地掉落了下来，不是冻死了，就是饿死了。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。他感到他坐在地狱里。这种感觉是恰如其分的，他虽然坐在暖洋洋的房子里，但这房子是十多平方米的审讯室，比他数十天前座的有花有草宽大敞亮的副厅长办公室，简直是天上和地下；他虽然坐在一个椅子了，可这是个木椅子，比他数十天前副厅长办公室坐的柔软舒服的真皮沙发，简直是天上和地下；他虽然一个人面对的也是几个人，但这几个人对他的面孔却不是笑着的，比起数十天前在副厅长办公室和所有见到的人话语不同，过去是问话和训斥别人，现在是别人审问他……

 他想起初冬那场雪，那是让他多么开心啊。也是在山里，雪花在窗外纷纷扬扬，群山银装素裹，在那幽静的别墅里，那傍晚的宴会，那前呼后拥的朋友和满面笑脸的下属，还有那一直到深夜的令人心醉的舞会……多么美妙和令他高兴啊，那真是种极大的陶醉和幸福。原本第二天给他安排更诱人的享受，可一早被人带走了，是拿手铐的人。他从此进了一个被人看守的小屋子。

从副厅长那辉煌宝座，落入十八层地狱，在一个个寒风飞雪的白天和夜晚，他想了很多。他想到当官数十年，一路走来，他有无数朋友，无数真朋友。他的落马，就是他一位真朋友把他揭发出来的。那个住在没有了副厅长待遇的小屋子的夜晚，他彻夜未眠，他想到将要一落千丈的地位、名誉，还有将要失去的那让人陶醉的享受生活，想到自己有可能判重刑，他的神经快崩溃了。

窗外的雪洒落得又急又快，直往窗户上扑，像要扑进屋子；两只麻雀落扑在窗台玻璃上，头碰得玻璃“嘭嘭”响，要撞碎玻璃进到屋子来。坐在审讯人员面前的他，看着窗外挥洒自如的雪和麻雀为温暖而不怕碰得头破血流的情景，他渴望宁可成为一片无拘无束的微不足道的雪，渴望宁可成为窗外那两只虽被冻得不知所措的麻雀，渴望成为原野里一棵孤独的树，也不愿坐在这个温暖如春的小房子里，更不愿接受这样的审问。但他知道，他不可能拥有雪那自由的潇洒自如，不可能有麻雀虽饥寒而想飞哪就飞哪的天空，更不可能有笑脸和奉承、美味、美酒、豪宅、豪华座椅。既然连一片雪的潇洒也不会有了，连麻雀的自由也没有了，连做一棵原野上孤独树的权利也没有了，他把亲亲、爱情，把朋友、友情全看成了扯淡的事情。他要不惜一切为自己开脱。他要把道德倒过来看，把人格倒过来看，把朋友、亲亲倒过来看。倒过来，他的一切的心里防线全拆除了。他如竹筒倒豆似的，把贪污受贿的事，一五一十的全说了，他连他的爱人亲人也没漏。他拿了多少，什么情形下拿的；谁送给他多少，为什么送的，几千万元脏款，说得八九不离十；谁有贪污受贿的蛛丝马迹和嫌疑，他几乎做到了挖地三尺。他的记性和坦诚，连办案人员也为之叹服。从而数十人同他成了狱友，这让他非常开心，也寻找到了心里的平衡点。

他当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免刑。与他有牵连和被他检举的人，都得到了应有的罪罚。他的服刑转眼过去了一年多，好像一切都烟消云散了。但就在他这一年多的审讯、判刑、入狱、服刑的漫长时光里，有一个人神情紧张地关注着他的案情，他是他曾经的下级，他给副厅长的他行过贿。给他行过贿的人，都被他检举出来了。他怕把他检举出来，他每晚几乎会从梦中惊醒。但一年多过去了，直到“副厅长”的他服刑一年多，他也没有被有关部门找过，他给他行贿的数额不小，只要“副厅长”交待出来，他是跑不掉的。而一年多过去了，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，证实“副厅长”老领导确实没有检举他，这让他对他产生了感激之情。“他把别人都检举了，唯有没检举自己，副厅长真是哥们朋友啊……”，这番话，在他在心里不知念叨了多少遍。他不知怎么感激副厅长上司才好。他要对他感恩，今后、永远……

感恩之心，让他不能再控制他的情感。有一天，他带上了丰厚的礼品，去了监狱，探望恩人副厅长上司大人。他给副厅长上司大人献上了礼品，也献上了感激涕零的话。副厅长上司大人对他的探望，先是一愣，继而十分高兴地收下了他的礼品和现金。他说，副厅长大哥，您需要什么尽管说，过几天我还要来看你，我会经常来看你的……

他刚走出探监的大门，他的“副厅长”上司大人就大喊，报告政府，我要举报人！他把他行贿的事向警官检举了。警官问他，那审讯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检举？他说，当时没想起来他,让我想起了他。他被抓了，也被判了刑。同“副厅长”住在了同一监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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