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子如期而归,从各家剑样飞出,在翻新的泥土里找最满意的建筑材料,又风似的飞回,蹲在堂屋的木梁上构筑自己的新房。母亲望着嘻嘻地笑:“燕子归落安康家”。我却很烦,它们成天吱吱叫,把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小妹吵醒。
春天,永远是俏丽而幸福的新娘。总在一元复始之际,迈着款款而轻盈的碎步,盖着诱人的面纱,在这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圣地上,在无数翘盼的目光中悄然而至。一年又一年,享受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子孙热情的接待,从远古到现在乃至永远……我在迎春迸发的鞭炮火花中看到了人们真诚、纯朴、渴望与灼热的相迎目光,也在春天里拥有着无限的遐想。
我的童年,在父辈们吟唱的歌谣里,编制了无数想象的美丽的春天童话。
当迎春的鞭炮声在偏僻的小山村一家连一家地响起时,欢喜的儿时伙伴们象群飞的小鸟,个个捂着双耳满屋场的窜跑。我瞪着疑惑的眼睛,然后悄悄地跑到灶后去问母亲,母亲露着笑脸说:“春天大是年”,我依然不解,就想象着春天是永远膨胀的巨人……
我不知道姑姑每年的那一天,为什么要那样神情庄重,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三个漂亮的花碗,每个碗里用清水浸泡三粒各样的种子。我好奇地伸出小手想抓几粒瞧瞧。“啪”姑姑轻轻地打了一下。 “这是让春姑娘摸的,她会告诉我今年种什么最发旺”。我一头雾水,然后就坚定地在茶几下守着,可始终也没看到我脑海构想的那个插着翅膀的美女天使,伸出修长的纤手来摸我家的花碗,可在姑姑端着碗时的笑脸里,我还是看到了春天已给了她满意的回答。
破旧棉袄里裹着的身体开始燥热,睁开的双眼总是疲乏,丝丝的雨水飘得我心烦。大人们开始忙碌,没有人抱我,没有人陪我玩耍。还那么令人讨厌地露着笑脸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“春雨贵如油”、“九九八十一,破棉袄挂上壁”。我盼望姑姑或母亲快脱下我身上的棉袄,可她俩总只记得嘀咕着今年对面的地种黄豆,后湾的地留着插红芋,屋前的木梓树桩下要点颗莽瓜,但要在周围扎个篱笆之类的话。晚上她们轻手轻脚地从墙壁上取下我总也够不着的旧葫芦,将种子倒出来一粒一粒地查看。我的美梦经常被落地的种子打碎。睁开眼睛看煤油灯下的姑姑和母亲,却比白天更漂亮。春姑娘有我妈妈妈那么美吗?我心想,可一翻身,又走进了甜蜜的梦乡。
春天的梦啊!总是那么美丽又绵长。屋后的那棵大栗树上住着的小鸟们却老是清早就叽叽喳喳。父亲教我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”,我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驱赶走那树上鸣叫的小鸟,恨自己不会爬树,恨鸟儿把家安得太高。母亲也总是在我还熟睡时就掀开被子,轻拍屁股催我早起,告诫我说: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一辈子都要有勤奋的习惯。我搞不清勤奋与春天的关系,但很听母亲所说的话,相信春姑娘一定也是位勤劳的小孩。
父亲在屋后老祠堂改成的学校里教学生念“春天是草长莺飞的季节”,读“春风得意马蹄香”的诗词。我听不懂这些文邹邹的语句,却知道了为什么屋场的人都叫爸爸“先生”。不知道我长大了会不会也能念这文邹邹的话,不知道我能不能也可以成为“先生”。于是,那个春天我又多了一个梦:梦见我走进了学校的大门,身后有无数光芒的闪动,人们见了我也庄重地称呼我“先生”,我面带笑容……
“七九八九,耕牛遍地走”,我喜欢看里犁花飞溅的风景。在暖融融的春日里,将妹妹背在背上,弟弟挽在身边,三人一起坐在河堤的石墩上看田野里阳光纷飞,看叔叔伯伯们翻耕水田。水牛总慢文斯礼走在前头,喘着气愤愤的粗气,扶梨的人急得大声的吆喝,手里的竹条不停地在空中飞舞,但总也不见它落在牛背上。虽然大人们都说:“立春一日,水暖三分”,可我从那红红的大人的腿上还是感到了水田里的寒意。错乱的谷庄与漂浮的杂草在犁下渐渐消失,翻新的黑泥一圈一圈整齐地排在田里,象蒸笼里母亲摆放的“盖粑”。“学习大寨红旗飘,贫下中农斗志高”,泥土的芳香熏得劳作的人兴起高歌。我却心怀鄙夷:“小孩盼过年,大人望插田”。我偷听了昨夜姑姑和妈妈在准备今天的菜肴时在灶前说的话。姑姑常常教训我们说“小孩不能好吃懒做”,可大人们不也见了好吃的就高兴得唱歌吗?我很不愉快地起身回家。
“细叶不知谁裁出,二月春风似剪刀”。夕阳下,父亲牵我和弟弟散步河堤,教了我们新诗。我一夜辗转,想不出春风的剪刀是啥样?于是,第二天我起得很早,跑向河堤。虽然整个村庄还笼罩在浓浓的春雾里,可好奇心早已驱走了恐惧的魔爪。我趴在地上细看,好生奇怪,已枯萎了的黄草里真的长出了绿叶,而且是细细的。再仰看河堤上的柳树,一律柳枝低垂,柳花飘絮,柳叶全是尖细尖细地排在柳枝上,好整齐。那一刻,我对爸爸讲的话坚信不疑。只是我没看到那把“神剪”。唉!我垂头丧气回家。春风肯定是在夜深时才剪细叶的,可大人在夜里总看着不让出门,我满心的懊恼……
我终于看到了“草长燕(莺)飞”,村庄的周围:田岸、地坝、河堤、山坡上到处都开始绿了。渐渐的茅草开始抽穗,竹子开始报笋,野花开始结成花蕾。柳枝更加低垂,我躺在沙滩上,柳枝随风轻轻摆动,抚摸着我的脸,痒痒的,我吱吱的笑。然后翻身起坐 ,使劲拽下一根枝条,卷成一顶柳条帽,戴在头上,一蹦一跳地跑到姑姑面前“姑,你看,我的帽子漂亮吗?”“漂亮!”姑姑笑眯了眼。我高兴得将灿烂挂在脸上。
燕子如期而归,从各家剑样飞出,在翻新的泥土里找最满意的建筑材料,又风似的飞回,蹲在堂屋的木梁上构筑自己的新房。母亲望着嘻嘻地笑:“燕子归落安康家”。我却很烦,它们成天吱吱叫,把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小妹吵醒。
春意更浓,小草更茂盛,山上的茅花也开始飘絮。我起得更早,在母亲的叮嘱下,手拿竹条,赶着生产队里的十几头小猪去河边放养。小猪哼吱吱哼吱吱地从泥土里拱起刚长出的小草,吱呀吱呀地边咀嚼边哼小调。我坐在河堤上逍遥地甩着双腿,将身边刚抽回的一地茫花一根一根撕开,认认真真地编菱角、小马,可我好笨,怎么也编不好。几天后,终于编了一个小小的菱角。回家偷偷送给弟弟,弟弟说:“不要,没有二姐做的好。”“我要。”小妹开始蹒跚学步,小手里举着,咯咯地笑。
竹笋又变成了细竹,花蕾盛开成了小花。我折了竹子,抽出竹芯,将各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地插进,顿时小竹子开满了“一树”的花。我高兴得迎风飞奔,大喊着:“竹子开花了!竹子开花了!”路过的大人都多情地摸摸我的头,露出慈祥的微笑。我把“竹花”插在客厅的蓝花瓷瓶里,拽出灶前忙碌的母亲。“妈,你看,我让竹子开花了。”
“真好看,你好聪明。”母亲顺手理了我蓬乱的头发。
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,春天今又至,童年已遥远,新泥的芳香远隔在城外,父辈们的歌谣也封存在家乡。可童年的遐想总在偶见的柳絮中飘入脑海。
今夜的梦里,我要插上春姑娘的翅膀,飞回到“草长燕飞”的故乡,寻觅失落的梦想……
作者简介:
王飞,女,太湖县人民医院院感管理科,在《作家文荟》、《振风》、《安庆日报》、《长河文艺》等发表过作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