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上敌对的三个人，这时候都尴尬得脸红。见干女儿粉面含威，樱唇紧咬，钱局长很疑惑地说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
出差到上海，早年的几个学生给我接风，很让我体会到了做教师的荣耀。一个学生有心，知道我多年的教师生涯不易，落了一身病不说，到现在也还是个中级职称，工资基本月光，肯定不舍得花钱，就给我买了一张回程的软卧。借学生的光，我终于奢侈了一把。

软卧的确很宽敞，四人一个包厢，床也宽大一些。乘务员的服务也到位，茶水送到包厢，笑意盈盈的。

同包厢有一个美女，五官长得精致，丰腴的很得体，大致属于减肥了的杨玉环的类型吧。配上那件白貂，那叫一个雍容华贵！另外两个，是经商的小哥。

包厢的温度很高，我就躺在左边的上铺养神。因有女士，加之衣衫寒酸，或者还有一些封建的余毒吧，也不敢脱去外衣。另外三位，则洒脱得很。包厢门一关，就如入了自己家的内室了。美女将白貂一脱，里面就只剩个开口很低的鸡心领，沟深峰挺的，很是诱人。两个小哥，也卸下盔甲，身着短袖，似乎要展示年轻人的活力一样。

美女也在上铺。说实话，她爬到上铺，还是颇为吃力的。开始的时候，她尝试了两次，结果都没如愿，却已然娇喘微微，香汗淋漓了。  

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商人，燕声莺语地说：“大哥帮个忙，我上去不便，咱们换个位置吧？”

那两个小伙笑了笑，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们还要谈事情呢。”

美女无奈，就掏出了玫红的苹果，拨通了号码。

“干爹！烦死了！这是什么软卧啊？闷死人了！”美女的声音全不似刚才那般柔媚了，很有一种发嗲加威严混合的味道。

“让你派个人来上海接我，你非说不方便，让我买软卧！结果只买了个上铺，上也上不去。烦死了，烦死了，烦死了！”

“……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人要接待！……不要秘书来！……反正你今天就必须得亲自来车站接我！”

“我不住市委旁边的宾馆，那里的服务员看我的眼神都异样……”

电话的那头也不知用了一种什么样的神力，美女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，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对面的上铺。

躺下的美女很豪放地撩起鸡心领，忽闪忽闪地扇风，弄得我赶紧偏过头来，闭目假寐。

年轻人就是豁达，刚才还怒气冲冲的美女，一会儿工夫，就和着耳机哼起了歌。

 好不容易消停了美女，下铺的两个小哥又谈起了经商为人之道。

“现在的生意，你得有眼光有胆识，更得有路子！你比如我们公司拿的这块地，先期投入超过一个亿，如果不是戚总拍板，谁能有这样的胆魄？”

一个说完，一个接着说。

“那是，戚总谁啊？他有底气！上次我们在省城的那个楼盘，原本计划盈利会达到两点八，结果赶上好运道，直接收获九个多。现在戚总做什么不是随心所欲的？”

“你来公司的时间稍短，有些事我得提点提点你。工作没有干得完的，只要做，总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。但你得眼皮活点，好好伺候部门经理啊。他看你顺眼，你的工作就没毛病；他看你不顺眼，你的工作就没优点。晋级涨工资，他是说了算的！你还别说这是企业，其实哪儿都一样。老板还能事无巨细，一一把控啊……”

“你看戚总牛不牛？他现在见了钱局也称兄道弟的了。可是我们第一次来拜见钱局的时候，他不是和我们现在见他一样，低头哈腰的？现在他一个电话，很多事情就搞定了。就连我们这次去见钱局，他也会对我们很客气的。我们和部门经理走近了，不也一样可以随便些了么？”

我翻了个身，火车咣当咣当的晃动，本就不易使人入梦，两个小商人的谈话，似乎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。看来年过半百的我对于社会的认知，较之这两位小哥，还肤浅得很！一边自责自己的迂腐，一边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。

 “哎吆”的一声尖叫，紧跟着就是一声怒斥，“你咋回事？”

我迷糊中转过身来。原来是美女下床的时候，一下子踩着了下铺小哥的腿。体重加冲力，大概很有一些分量，让对面下铺的小伙暴怒。

美女似乎倒不以为然，“咋呼啥？谁又不是故意的？刚才和我换了位，不就没这事了么？”

被踩的小伙腾地一下坐起，几乎声嘶力竭起来。“你踩了人，还不会道歉啊？什么叫换位就没事了？”

“道歉不道歉怎么了？你怎么不往里滚滚？”美女也不示弱，声音里早没了嗲气，陡然尖利起来了。

我下铺的小伙子似乎也被激怒了，对着那个美女说：“你踩了别人，总不至于还有理了吧！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？”

“咋？还想仗人多么？踩就踩了，咋地吧？”

双方就这么浑厚对尖利，一言一语地交锋，惹得相邻的包厢都纷纷敲墙壁。

我被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的声音撞得晕头转向，就劝着他们说，算了吧，又不是什么大事，深更半夜的，都早点休息吧。可是卑微如我者，谁会在意呢？最后还是乘警来了才平息了事态。

 火车凌晨四点到终点站。

美女一面气哼哼地在电话里和她的干爹诉苦，一边忿忿地挤到出站口。

两个小哥很奋力地跑到前面，到了出站口，意外地见到了熟识的钱局长，顺手就把一只密码箱交给了他。握手寒暄之后，钱局长就说，你们快走吧，明天等我电话。

握着的手还没松开，就听美女远远地冲钱局长喊：“干爹——”

一路上敌对的三个人，这时候都尴尬得脸红。见干女儿粉面含威，樱唇紧咬，钱局长很疑惑地说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
我得匆匆赶路，就没有心思看他们的故事了。但这一次的包厢体验，完全打破了我对于软卧的憧憬和羡慕！

作者：张震，安徽省阜阳市临泉一中语文教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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