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冷中,更清醒。抱在怀里的书稿并不太重,但,我感觉,沉重的让我抬不起头来。或许,那些天性的东西只有在寒冷中才会回归到灵魂里,我需要这样本真的感受。我以为,我抱着的是老米香们那挥之不去的气息,她们是被我请进心里的亲人,我爱她们,所以我书写她们,赞美她们。
2016年3月2日,微信里转发来的一篇朱德庸的《如果可以,真想抱一抱小时候的自己》,一下子打动了清晨的我。
这是朱德庸2013年写的。那年,他53岁。一种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——亚斯伯格症困扰了他。自闭症,如何造成的?因什么而发病?又因什么让他的心理受到伤害?
朱德庸的儿时,幼儿园时期。当那个下午茶的时间里,每一个孩子都分到了一杯豆浆,一块饼干时,到他这里,竟没有了。郊游时,允许所有孩子都去,而老师却对他的妈妈特别强调:能不能不要你的小孩去?
他就站在那里,听老师和妈妈对话。
他从 那时开始,携带这不完美的自己和记忆走到2013年的时光里。
不受欢迎,没有信心,让他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。
很快,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。沉浸其间,与那些昆虫和动物交流对话的时光,成就了更加单纯的他。53岁,他知道自己患有自闭症,他原谅了以前的自己。
他开始放任自己。放任的结果还是不被看好。他认为的并不真实,并不存在。但他以为真实,以为存在。他固执地自做决定。他把对权力的恐惧画在心外,用本性的东西捍卫着自己。
他飘忽不定的年纪,从两三岁到二十几岁到五十几岁,每个人生阶段里,都有丰富的、敏感的、脆弱的、真实的层面,而他,只在自己那些最本性的画面里,跳跃,舞蹈。这样的状态和状态里的他,仿佛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里。
我读完这个故事,拿起画笔,画了一个如朱德庸一样的自己。今天的我抱着小时候的我,站在那里。只不过,我比较幸运,经历过的生长中,有一个老米香陪伴着我,关照着我,直到她离去。她离我而去的那一年,我二十四岁。
二十四年里,并不是无时无刻在她眼睛里。我上学的时期,我工作的时期,都会把自己放在宠爱之外的标题旁,让内心里有一点点贵气的自己守着自己。
“特别关注”,这四个字对于我,字字意切。
虽然,离开老米香身边的时日里充满了成长的怀疑和矛盾,且无法回避,但是,她给予的爱笼罩着我,审视着我的言行并约束我生发内心的冲突。尽管有时我会对自己应付不好的局面感到无助和心酸,害怕无意中会失去我最纯真的天性。之后的一段段岁月,我力争从一句话、一件事里,发现和感受一种念念不忘的转机。
我不想不知所措,也不愿意惴惴不安。
我的成长时光里,饱含着家人对我的爱。而我,从中被赋予了“更期望被塑造”的寓意。我需要那些最天性的东西武装自己。因此,我才能更广泛地认识到别人的深沉渴求。
我是我的孤本。
一向不喜欢茶色玻璃,虽光亮却不透亮,像一个郁闷的人,时刻充满危机意识,本就简单的玻璃仿偌艰深、复杂了许多。
在老米香守候我的日子里,我等她把她的梦想和我的梦想揉面一样揉在一起。时过境迁,我依然在她离去后,把她的形象和我的形象在窗帘上展示。
老米香给了我一双飞翔的翅膀吗?
我在她的絮叨声中生动了梦想,她在看似平淡的生活中忙碌着,用勤劳的双手挖掘着我的幸福,诠释着一个老人对下一代最原始的保护和爱护。她认为生命中最美的画面里,一定要有我的渴望。她知道,我渴望中的奔放犹如男儿的追求,闪耀着一种责任和担当。
我一直称老米香是“送我灵魂画板的老人”。为此,在她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天,我在日记里写下一句:思想归零。淡了,远了,但不忘。在她留给我的信里,她活着。平凡,传奇,永远。
后来,我写《我的岸》,包括老米香在内的我家五位女性老人的故事。老米香(曾外婆)、外婆、奶奶、婆婆,母亲,她们中除了母亲,都已经过世了。或许是因我写的文字让她们不满意了,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两次书稿。这意味着我在熬过的三四个春秋中写过的两个书稿都消失了。似乎,瞑瞑之中有一双手,抹去我所有有过的文字记忆。第一次发现稿件丢失时,我瞬间就蒙了,片刻,哭着拍打着电脑:怎么会,怎么会。。。。。。哭过了,我再写。可是,写完,又丢了,却没有了泪。那台电脑和那个U盘,仿佛在和我做游戏,藏猫猫。我分明拷贝了的,我分明存盘了的,怎么就只有一个标题而失去了内容。更不可原谅的是,我没有出纸样的习惯。
丢失稿件后,我曾经疲惫地、沮丧的望着天空,从心里和我家这些优秀的女性对话:你们不满意了吗?是我太诗意了你们的岁月,还是我叙述中有失实的记载?没有人告诉我更多你们年轻时的故事,我把我的记忆、家人的记忆以及你们在世时给予过我的故事记忆叠加,成就了两个近似的版本,我自以为了解你们的思想和心思,所以,我展开想象的翅膀,想把你们的一生都记录下来,让后人们传承下去。是了,你们是低调惯了的,你们本就愿意守着一个又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故事,把你们各自的成长轨迹封存起来。你们或许没有料到,在你们眼里心里一向乖巧的我,会在你们离开尘世以后,又来打扰你们。为什么不呢?我最亲的亲人们,我今天能够有写作的冲动和欲望,不正是你们的引导吗?
老米香的话语还没有远去,外婆的枣树叶还没有晾干,奶奶身上的烟味儿还萦绕在我的左右,婆婆手上的花生刚刚剥开了壳。。。。。。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,看着属于她们的画面。母亲似乎很小心地在营造着一个舒适的氛围,她想看到老人们永不衰落的笑容。
2016年1月21日,大寒的第一天,被称为京城最冷的夜。我却开始了第三次创作。杰克。凯鲁亚克说过:在这条路上走下去,明珠会交到我手中。这是他对“坚持”的诠释。恰在这时,我又得到一句馈赠:一事之行,即你一世之道。仿佛都是冲我而行的事所言。
于是,我笔下的文字,大部分重复行走了三次。
诸多的原因归结为一点:我原来写的不好不准不对,我的亲人们为了让我强化记忆,就在我睡沉的时候把那些文字全拿走了,且连着拿了两次。而她们,在某一处微笑着望着我。她们以前很少见过我如此慌张的神态,也没有教过我如何应对这样失望的场景。但,她们还是望着我。我知道。她们已经相信,这一切我都会处理好。
正因为老米香们拿走了原来的文字,所以我才会从单纯的情感依恋中挣脱出来,冷静地、全面地去解读她们曾经所处的那个时代下的生活经历。果然,消失两遍的文字再现时,我看到了她们眼中的她们,也看到了她们眼中的今天的我母亲和今天的我。
天寒地冻,冷。冷到骨髓里。多少年不曾体验这样的冷了。这个夜晚,我让自己在寒冷的阳台上,冻着。
寒冷中,更清醒。抱在怀里的书稿并不太重,但,我感觉,沉重的让我抬不起头来。或许,那些天性的东西只有在寒冷中才会回归到灵魂里,我需要这样本真的感受。我以为,我抱着的是老米香们那挥之不去的气息,她们是被我请进心里的亲人,我爱她们,所以我书写她们,赞美她们。
我和老米香们的故事,就发生在不远的过去。那些尚未远去的日子,早就融进了我走过的脚印里。
作者简介:
华静,笔名丹琨。高级编辑。作家,诗人。中国作家协会、北京作家协会会员。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。出版诗集《有梦在前头》《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》。散文随笔集《给心找个家》《送给自己的玫瑰花》《旧铁路上的寻觅》报告文学集《梦里梧桐》。著有短篇小说《夕阳船》。出版《华静文丛》(三卷《停不下来的脚步和云朵》《那一片诗情牧场》《挂满情怀的生命树》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