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任粮站站长,憨厚实在。但数月之后,就有了“福利”,当然,随之而来的,还有提心吊胆。等待他的,也许是“柳暗花明”,也许是“双规”。。。。。。
(一)
2016年3月,刚过罢春节,建材店老板刘明亮,第一次见到新上任的苍沟镇粮站站长项玉墩。整整一个月,他对这个新站长的感概就是一句话:名副其实啊,敦厚,耿直!
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四月底。那一天,刘明亮的岳母来闺女家小住,恰巧遇见了到苍沟游玩的小学时候的同学兼闺蜜。到了吃午饭的时候,一个说:俺女婿在这做建材生意,叫他来安排。一个说:俺女婿在这当粮站站长,还是叫他来安排吧。
当天下午,得知消息的刘明亮就非得在县城罗马庄园摆宴谢罪:俺是苍沟的地主,哪有叫你项站长请客之理?酒席很热闹,
三天后,项站长觉得过意不去,便设家宴款待。一开始刘老板还受宠若惊,一个劲的推辞。待项站长敦厚的说出“刘哥,你就是我在苍沟结识的第一个哥们啊,你俩口子要没资格来,谁还有资格来?”之后,方勉强的表示要按时赴约。
就在这个家宴,项站长和刘老板都填补了人生的一项空白。刘老板获取了人生第一幅最中意的隶书墨宝——当然,这是由项站长难得的亲自执笔书写而成。项站长收获的只是一双据说是鳄鱼皮的皮鞋。
那天在自己家进行的家宴,项站长确实的高兴,确实的多喝了一些,仿佛忘了敦厚朴实,先是小孩般的盯着那双进口鞋的标牌:产地澳大利,皮质鳄鱼,品牌德奥卡娜,价格8999。然后就举着轻若无物的黄色鳄鱼皮鞋,傻傻的看着上面的由明黄,暗黄,红黄等组成的斑驳色彩,一直傻傻的乐呵着,忘了洗澡洗脚,忘了夜色已深。
(二)
苍沟镇历史悠久。尤其在抗日战争时期,侥幸没有被鬼子占领骚扰,成为连接后方与战区的交通要道与物资集散地,经济发达,有“小上海”之称。改革开放后,压抑已久的经商传统得到释放,城镇建设也日新月异,以至于本在偏僻之处的粮站,也摇身一变,骄傲的占据新开发的街道边缘。
占地150亩的粮站分为两进院落。外围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式砖房,里面是戒备森严的粮仓重地。东西向的外围房屋共有十大间 ,宽宽敞敞,亮亮堂堂。在上一任的站长手里,这些房屋一度成为粮站职工的合资养鸡场。后来,因粮站损耗过多,再加上内部职工举报的陈化粮买卖问题,上级不得不砍掉这个带有一定福利性质的企业,并力劝老站长自动辞职,成功的让一场闹事归于平息。
早在刘明亮老板的商铺入驻新街之前,就羡慕起这些宽敞的空闲房间,甚至暗地里已经和老站长达成了先借用两间的协议。所以,当刘老板推心置腹的和玉墩站长谈及此事,说到白白浪费了先期打点资金两万块时,敦厚的站长大脑竟一时失去思维,定格在老站长惬意的退休生活上来。
“你的事,就是我的事!”玉墩站长大话虽然说了,却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先迈向何处。正在愁闷,一个质检员在陪他巡视时,却主动的替刘明亮叫起屈来,说:“刘老板多爽快的一个人啊!可有一点大老板的架子?为了两间仓库,请了我们又是聚餐又是唱歌,明的暗的,破费了多少啊?!就是事情办砸了,人家可说个不字?唉,现如今这个社会,这样讲义气的人打灯笼也不好找了。”
当小学老师兼班主任的站长夫人看出了一点门道,问明了原委,说:“这事得办,毕竟是刘大哥的事啊!但这事也不能硬来,你初来乍到,在单位有了什么影响也是不好。要不,咱俩到李局家去一趟?”玉墩站长等的就是这话,她曾经是李局唯一的公子的班主任,对其成长,煞是有一番付出。当即揣上两张超市的购物卡,夫妻携手而行。
李局大智若愚,一般不外露情感,却非常欣赏玉墩的憨厚。听其一番言语,就随便指示了两点:一是不要轻易再说个“租”字,毕竟那个破粮站刚刚出过经济方面的事。二是苍沟的职工都是尝过违纪带来的甜头,所以,还要有个兼顾群众利益的考虑。站长夫人一听,作出稍微夸张的害怕状,说:“咋办个事就这么难啊!不办了不就省心了?”逗得李局露出笑颜,说:“你和玉墩天天一个床头睡的,不知道他善于曲线办事?放心吧,这事玉墩只要变个方式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果然,看似憨厚的玉墩就是有个傻福,经李局一点拨,一不小心就弄出个“政绩”来,以《盘活闲置资产谋共赢,助力城镇经济快发展》为题发表在市里的《县域简讯》上。意思就是粮站有的是闲置房产,而社会上的老板有的是维修资金,二者一结合,结果就是共赢。
刘明亮老哥对此极是满意,拍胸脯说一定拿出最低十万元来维修和装饰房子,还一个劲的夸玉墩贤弟聪明内秀。但在老站长任职期间,刚刚拨款维修距今还不到两年,哪里需要什么大修?刷一遍外墙,500元,砸开个后门设一个取货点,1500元足够,直接的花费能有多少?如此而已。所以,当亲手签下五年免费租期的协定后,玉墩站长憨笑着,还是很自然的接过来说是委托他答谢上级领导关心的两万块。
待回到县城的家里,站长夫人面对区区两沓钱,颇为不屑的说:“既然刘哥的事也办了,咱也为此受到上级的表扬和肯定了,那么,这一点钱咱也就不要了,干脆就按刘哥的意思,上交李局吧,毕竟李局也需要上下打点,花费不菲啊!”
玉墩站长第二天再到苍沟镇上班,看到聚过餐,又拿到礼物个个显得高高兴兴的职工,恰巧耳边不失时机的传来镇小学举行升旗仪式时国歌的嘹亮,顿感形势是一片大好。
(三)
苍沟镇日渐繁华,五月一号,又隆重升级为副县级乡镇 。苍沟镇所属单位以及商业协会餐饮业协会等团体,免不了要按镇里的要求张灯结彩,大肆庆祝一番。趁此机会,刘明亮老板带着项玉墩站长忙着赶赴酒宴,结交了镇政府,派出所,国税,地税以及文化站等单位的大小领导,当然,至于商界精英,更是少不了接触,比如做粮食生意的大老板石建。
石建比刘明亮项玉墩都要大十几岁,但是,他的第四任妻子却比老板夫人站长夫人小了十几岁,因此,石建一反常态,拐过来叫他二人为老哥。
农历四月十二,是苍沟镇的传统庙会小满会。这天说来也真是怪了,上午十一点的时候还是九九那个艳阳天,玉墩、明亮和石建正兴致冲冲的陪朋友逛庙会,不料想一阵狂风骤起,天立马变得昏暗,随之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三人急忙带朋友躲进一家酒馆,顺势坐倒,就开始了酒宴。十个人除玉墩因公职在身拒不喝酒外,其余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将。席间石建突然给玉墩站长斟满三碗雪碧,说:“在座的都是朋友,唯独俺这个玉墩哥不够朋友,罚他三碗,是必须的。”众人忙问原因,石建说:“玉墩哥家的俺那个亲爱的小嫂子,大前天刚过的生日啊,居然不请我喝喜酒,不就是怕我酒量大,浪费他的剑南春吗!”众人仿佛看出了什么,就一起起哄,说玉墩站长必须得罚,但石建大老板对他这个亲爱的小嫂子也不能不表示一点心意。石建顿作满脸迷惘状,问:“咋表示?”派出所王所长的二弟虎子就说:“发红包啊,大红包!多多益善的大红包!”于是,石建掏出手机在“相亲相爱哥们姐们群”调出站长夫人的微信,说声亲爱的小嫂子生日快乐老天保佑,就发了个200的私包。
刘明亮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出身,听到石建说到“老天保佑”,一下子就想到了本地的一句农谚“四月十二雨湿了老鸹毛,麦从水里捞”,心里霎时明白了石建的心思。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说:“哪有光给嫂子表示不给当哥的表示的,红包还得再发!”慌得石建赶紧说“知罪知罪”,又给玉墩站长发了红包。
当晚回家,玉墩站长夫妻二人都掏出手机,互相交换一看,哇塞!每人都是三个红包,二人收入共计1200元。心怀忐忑的玉墩就给刘明亮老哥打电话请教,得到的答案是:“都小满了,离麦收还远吗?麦收一过,是不是又开始了粮食收购?而你们粮站的收购,是不是国家挂牌的保护价啊?”直说得夫妻二人晕乎起来:这年头,谁还愿意把粮食卖给粮站呢?
到了阳历五月底六月初,已经过了芒种季节,苍沟镇的麦田果然还是潮湿,人都下不了脚,更别提什么大型收割机了。好不容易等到田地干燥一些,打下来的麦粒,一多半生了芽,成为粮食收购入不了等级的“芽子麦”,除了可以做饲料,基本上就是废品了。
广大农民也只好自认倒霉,只有那些响应国家的号召,进行土地流转的种粮大户心有不甘,纷纷去县里反映。县里按上级布置的相关精神,紧急召开了乡镇与粮食部门的座谈会,再次确认了今年的“芽子麦”五毛钱一斤也没人收购的事实后,就决定为了维护流转土地大户的种粮积极性,不惜付出“政策性亏损”的代价,由县里财政补贴,要求粮站按国家保护价收购,并一再要求收购的工作之中,一定要有重点的偏重那些种粮大户来保护。而粮食部门借口“芽子麦”真的难以收储,需额外付出更多的人力物力,趁机要求保留价格上的下浮权利。
大老板石建却不闲着,不时的试探性的放出各种口风。在综合各种会议精神和社会流转的各种信息之后,于七月初,给各行政村的下线发了足够的资金,毅然决然开始了以四毛多到六毛多一斤的价格大量收购。
七月五号的上午,苍沟粮站收购了石建打着种粮大户旗号的四车小麦22万斤,价格是每斤九毛一,比国家挂牌收购价少了一毛五,这是粮站收购的第一单生意。到了下午,就零星的来了不少农户,玉墩明白,这些大多是粮站职工的亲朋好友。
到了七月六号,零星粮食开始限制收购,价格也有所降低。这天,石建共卖了六十余万斤,除了有两位种粮大户各卖了近三万斤外,石老板可谓独占鳌头。项玉墩站长感到石建来的太猛,于是,便吩咐会计把总数摊开,按三天的收购来开票,价格也下降到每斤八毛四。
到了第五天,除了真正的种粮大户外,也吸引了不少粮食贩子。他们八仙过海,纷纷通过各种关系找到玉墩站长。让玉墩站长倍感烦恼的是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,仗着关系硬,非得按国家挂牌的保护价每斤一块零六分出售粮食。这无疑让玉墩站长想起大老板石建的好来——人家可是从不还价的!
到了十天之后,县里看到汇总的数字,感到了财政上的压力,要求限制最高价,给出每个粮站最后一笔粮款七十万的限额,并且说,最好能有所结余,为县财政保存实力。
此时,对各粮站而言,粮食收购的大战已经接近尾声,可以说大局已定。
而粮站的十六名职工,在度过这个“忙季”后,刘明亮老板及时安排了一次聚餐性的慰问活动。当然,又少不了一些礼物的发放。玉墩站长明白,这些花费,实际上是由大老板石建所奉献。
(四)
七月下旬,天气渐热。项玉墩站长开始莫名其妙的烦恼起来。
第一个原因是李局对玉墩媳妇的建议:“玉墩上班跑那么远的路,你们是不是要考虑买车啊?”
他听到这话时,看到媳妇和闺女难以压抑的幸福状,立马就感到了自己脊梁沟子里冒出了一股寒意。
第二是剩余的26万购粮款。
这些粮款,要不是玉墩站长面对各自有着后台的粮贩子所施放出没钱的烟幕弹,哪里还能剩下?
问题是这笔钱不能上交。李局说:“苍沟粮站是唯一的购粮款不但没有追加,反而有结余的粮站,不错,不错。”这话也让项玉墩站长听出了一身冷汗。
没有办法,敦厚的站长便找刘明亮老哥交流。一向稳重的刘老板说官场上不随大流,擅自追求立新标异,实乃一险棋。但是,要想把这26万购粮款花完,也不能简单的以实情相告,只能说上级对苍沟粮站的工作还算满意,所以就追加了20万的钱款。
七月二十七号的下午,派出所王所长的二弟虎子宴请一帮小弟兄。席间一个叫二牛的小粮贩子对虎子说:“他妈的项玉墩一点也不诚实,明明还有二十多万,偏对我说没钱了,害得我出大力收购好的粮食转给了他人,要不,我绝对能多赚个千儿八百,足够我孝敬你一回大餐了!”
另一个小贩子接腔道:“你笨蛋一个!他说没钱就没钱?!你咋不找大老板石建啊?我上午四千多斤小麦拉到他那儿,结果下午就拿到钱了,而且是一分不欠。”
二牛喝得高了,显出一脸的迷瞪样,说:“干嘛要找他啊?!我亮出咱虎子哥的名头,还不是杠杠的?”
听了这话,虎子就想到石建在酒桌上给玉墩发红包的情景,不由得无名火起,一拍桌子,说道:“都他妈的给我静静可好?在项站长跟前说话没面子,那是因为咱给他的交情不够,那是咱没给他现场发红包贿赂可好?”
当天夜里,石建驱车赶到县城,电话叫出来玉墩,先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,说:“虎子玩的都是社会上的人渣,个个都是有钱就认爹,半句不合就翻脸的小人,咱和他们斗气,还不如找狗去咬架呢!”
闻听此言,玉墩站长便又一次的渗出了冷汗,喏喏的说:“又不是没给他面子?给他的面子还少吗?不过,我还真的给他说过没有钱的话。唉,这事咋弄?”
“咋弄?送骨头啊!”石建说:“明天让刘哥找虎子,就说叫他的小弟们赶紧下乡收粮食,给他留够份额。然后在县城摆宴,给足他面子,看他还有啥话说!”
“最好都别牵扯到我,反正,我是怕了!”石建又说。
(五)
第二天早上八点,刘明亮老哥就打来电话,说:“虎子不接机啊。”
上午十一点,刘哥又打来电话,说:“虎子还是不接机。我找王所长问了,他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二弟了,做啥事都莽撞,从来不计后果。”
下午三点,玉墩站长满脑子闪着一直舍不得穿的鳄鱼皮鞋、红包,甚至包括一辆对他招手的精致小轿车。正在忐忑之中,手机再次响起,却是李局的电话,怔了半晌,只好鼓足勇气按了绿键,听他说道:“项站长。。。。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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