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我很担心儿子的近视程度,有时我真想让他放弃学业以保护眼睛,但功利熏心的我仍怂恿他去完成学业。这点我不及文盲的母亲,更不如二哥的仁心!
冬天的夜好长,长得连我这样喜欢睡觉的人都懒得再多睡了,总以为自己睡眠不足,但在这长长的冬夜也略显无奈。
平时我在黎明前醒来,有妻陪伴可以说说话,或谈家庭琐事,或谈亲朋,或谈往事,或谈孩子上学和高考,总之有说不完的话题。但她不在我身边时,我总习惯开灯看看书报。
但这让我很糟,我的眼睛看一会书便酸疼得厉害。以前是没有这种感觉的,我总误认为眼疼与我从事的工种有关,也许是我用电焊机,焊接东西时太伤眼了,以致我好几天看不了书报,但最近有好长时间没有干电焊活儿了,为什么老是看书眼疼呢?
后来我的几个哥哥们给出了答案,“你以为你还年轻吗?”
我赫然发现我不年轻了!我以前是太年轻吗?年轻得连眼疲劳都不知道,也没尝过没体会过?
回想那是我十八九岁,正值最轻狂时,中学刚毕业,踏出学校大门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看起课外书,借书、买书、换书、骗书、想尽一切办法弄书来看。武侠类的、侦探类的、言情类的、科普类的、真实历史类的、虚构的、少儿的、励志的、过期报刊、街头书滩的,租书店的,等等等等,甚至墙上和顶棚上糊的报纸也不放过。
那时的我怎么看书都不觉眼睛疲劳,随父亲下田干农活儿,口袋里揣着《洪秀全》,在地头歇时,跟本听不到父亲在说什么话,因为我早就钻进书里了!随哥干木工活儿,我偷偷的把《儒林外史》藏在工具箱底,待到师傅们午睡时悄悄的欣赏吴敬梓的美文。这很让哥头疼,因为我没把学木工放在心上,而是没日没夜的看专业以外的书,姐姐唠叨过我,嗔我舍不得买衣服,(我那时穿的很狼狈,露窟窿眼儿的裤子,穿一双露脚后跟的鞋子,没有袜子),然而我买书从不吝啬。
最让母亲大发几次雷霆的也是有关我看书的事。那是冬季的一个半夜,一觉醒来,总觉“夜长天色总难明”的我偷偷的起床去厨房,将灯开了,坐在灶台上看《洗心河》,不知看了多久,也不知道彻骨的寒冷,不料母亲醒了,只听母亲微弱的说道:“昨夜糊涂,厨房灯忘关了,” 她随手将灯关掉,她忽然又觉得睡在炕梢的我不在,那是一空被窝,她才恍然大悟,厨房的灯亮是我在看书,她喊我的名字!我唯诺着悄悄进屋,母亲证实自己猜测是正确的,着实地、狠狠地骂了我一顿。
还有一次,我从供销社买回一部《黄河魂》,我实在没有时间看,心里痒痒的,趁父母熟睡,我将手电筒放进被窝,支起手电筒一连看了几个晚上,心中早就穿越时空,到了冼星海的年轻时代了,全然不知自己猫在被窝里哗啦啦翻书页的声音惊醒了母亲,母亲发现从我的被窝缝隙中透出光线,怒发冲冠将我被子猛然掀起,
把书抢去抛得远远的,狠狠的骂道:“你这个败家孩子,你没黑没白价看这破玩意儿,你一天不琢磨正经事儿,你傻种揍的你,那书里写的啥玩意迷得你这样地用心?……你不要眼睛了你?你迟早看瞎了!你要么跟那韩国迟似的你……”(韩国迟何许人?邻村有个疯老头叫韩国迟,络腮胡须,蓬头垢面,走路战战,沿街讨饭,小孩东躲西藏不敢见。据说他年轻时整天看书看书的,活生生把个挺好的人给看疯了。)
我最后在喋喋不休的詈骂声中昏昏睡去,觉得很是委屈,白天干活没空看书,晚上看书跟做贼似的还挨骂,有时母亲气得扬言要把我的书全烧掉,说横竖要将书扔进灶坑烧火做饭;有时连借给我书的人还一起捎带骂了。
多年来,让我无法理解而记在心头的是母亲为什么那样恶狠狠的骂我,说我总有一天会把眼睛看瞎,把人看疯。我那时真的怕了,怕母亲的预言会应谶。
后来我发现,邻村的几个盲老太太都是不识字的人,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弄成了盲人;至于那个叫韩国迟的疯子,我也没打听到他究竟看的是什么书弄疯了他。
反正我多年来仍记恨母亲骂我骂得太过头了,她不应该诅咒我眼睛会瞎,人会疯。二哥也曾语重心长的对我说,你是个学木工的,看那些不关你学艺的书没有用,你要是把眼睛看坏了,咱这行可混不下去呀!这行全靠眼力呢!
后来弃书从艺,娶妻生子。再后来开了个木家具店,自产自销,前店后厂那种,日子过的也算惬意,那时父母相继过世。
一晃儿子上小学,我发现他迷恋看电视,室外活动又太少,看书写字与书本距离又太近,我提醒过多次无果,以至我发火骂过甚至打过都无济于事,最终鼻梁上架了对“瓶子底”,摘不掉了,学业还没看到成果,先把眼睛弄坏了,我们夫妻看在眼里疼在心上,但什么忙也帮不了。
后来在报上看到一句话让我思想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,大意是这样的:“对手希望你失败,朋友希望你成功,妻子希望你飞黄腾达,而母亲则希望你健康,母亲的要求最低也最高。”
我看到这句话时沉思良久。
是啊,母亲的要求最低,同时也最高,有什么能比健康更重要呢?当年那个气人的小子躺在被窝内支起手电筒看书,母亲多么担心会把眼睛看坏;冬夜里坐在灶台上看书,母亲多么担心我的身体会被冻坏。她只不过骂得较狠,但那不正是代表爱子心切吗?话粗理不粗啊!父母嘴上没讲什么道理,但多么怕我把眼睛看坏以至给我日后带来生活和工作上的不顺利,影响一生的幸福!二哥带我干木工活学手艺,怕我把眼睛看坏而荒废了木工学业,良药口苦忠言逆耳,现在想来才知道。
现在我很担心儿子的近视程度,有时我真想让他放弃学业以保护眼睛,但功利熏心的我仍怂恿他去完成学业。这点我不及文盲的母亲,更不如二哥的仁心!
现在我每次看书眼疼时,我仍想起母亲骂我的话,但再没有一丁点恨记她老人家的意思啦,反而认为那就是我伟大母亲的爱!
2012年,冬季,于青龙三星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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